金刻羽：全球不会出现通货膨胀，现在是中国建立更庞大债市的好时机
2020年，中国经济在遭受疫情冲击后率先复苏，在此过程中，中国出台了多项宏观经济政策。未来中国经济将呈现什么样的发展趋势？搜狐智库独家对话了伦敦政经学院终身教授金刻羽。金教授从出口、投资、债务、就业以及财政政策等角度做出了如下判断：
第一，财政政策非常重要，应进一步加强其扩张力度，以使中国经济尽快复苏。强通胀不会出现，因为西方国家的低通胀预期很难改变，且全球需求仍处于持续低迷状态。财政赤字货币化不会给中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。征收房地产税并不能解决房价高的问题，可能造成征税扭曲。
第二，2021年我们要谨慎对待出口问题，以免出现负面影响。实际上，国际市场的需求下降得很厉害，只是有一部分转移到了中国。一旦明年世界各国恢复生产，中国将面临不小的经济压力。
第三，现在是中国建立更加庞大债券市场的好时机。相对其他的国家，中国债市率先恢复，回报较高，会推动国际资金流入国内债务市场。但当前全球债务前所未有地高，我们要注意国债最后的消化问题。
第四，中国一定是最能吸引外资的国家，看好外商在华的投资前景。中国推动金融开放，且在基础设施、供应链、制造业等有很多的机会。在这一点上，其他国家没办法与我们相比。全球都在寻求利润, 唯一有增长的地方就是新兴经济体。
第五，解决中国就业问题需要扩展服务业，因为服务业是吸纳就业最有效的一个行业。中国服务业的壁垒比较高，还有很大的扩展空间。中国当前服务业占GDP比重约50%-60%，应该到80%。
搜狐财经：您怎么看待未来中国经济的走势？
金刻羽：近期内，经济增长有望加速。但反弹与恢复不是一回事。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我们要借此机会实现一些结构性的改革。还有，我们不能排除世界各地接下来有一场由债务引起的一场金融危机。如果金融危机真的发生，全球需求端将再一次受到挤压，并影响到中国经济。
中国经济恢复较快，一是因为疫情控制较好，二是由于政策刺激足够深、足够广。三是中国是今年的‘最后一个工厂’， 但等明年全球生产恢复时我们不能完全依靠拉动经济恢复。
相比全球其他经济体，我对中国经济未来发展持乐观态度，但是国内经济还是存在问题的。
搜狐财经：我国经济存在哪些问题？
金刻羽：第一，经济结构恶化。中国在应对新冠疫情冲击时，采取了一系列刺激性政策，这为经济结构带来了负面影响。目前来看，我国主要靠出口和投资，而不是消费获得经济增长。所以，中国经济结构可能会恶化。
第二，金融行业需要继续改革。我们也有潜在债务问题，全球的债务前所未有地高。我们如何消化这么多债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。
搜狐财经：面对债务增加，是否应进一步加强财政政策的扩张力度？
金刻羽：在面对疫情和讨论经济复苏话题时，财政政策非常重要。它见效快，可使中小企业和广大消费者直接拿到资金和拨款。现在是救济经济的时候，不应过度考虑债务的压力。就是在危机的时候才应该借钱，花钱。
疫情带来的问题不是货币政策可以解决的。降低利率或者更多地放水，不能解决这次疫情给经济体带来的影响，也不能使投资和消费马上恢复。但我们的财政政策跟国外不同，我们是保生产和就业， 西方国家考虑的是救助老百姓，分配问题。
我认为，全球强通胀不会出现，一方面，西方国家的低通胀预期很难改变。另一方面，全球需求仍处于持续低迷状态。
搜狐财经：中国以3%为赤字率的红线，但是美国赤字率却经常突破10%。您认为中国赤字率还有突破的空间和可能吗？
金刻羽：中国赤字率有突破的空间和余地，关键在于政府如何安排公共预算支出。美国在此次疫情后，其债务增长得很快，赤字也在增加，但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。
所以我认为，疫情期间就应该花钱。危机时，有赤字、有债务是正常的。
搜狐财经：您怎么看房地产税？
金刻羽：一线城市房价过高是中国房地产的根本问题。高房价不符合我们的收入和经济水平，房地产结构失衡是中国金融抑制的一个表现。我认为，征收房地产税并不能解决房价高的问题，因为高房价是金融系统带来的，征税可能会带来其他环节的扭曲。
搜狐财经：今年中国出口仍然保持增长，如何看这个现象？
金刻羽：我们要谨慎对待出口问题。受疫情影响，全世界的供应链和生产活动几乎全部停止，那么这时，率先复工复产的中国就担任了“lender of last supply（最后供应者）”的角色。
但是，这并不代表国际市场的需求是增长的。实际上，国际市场的需求下降得很厉害，只是有一部分转移到了中国。一旦明年世界各国恢复生产，中国将面临不小的经济压力。所以，2021年我们要谨慎对待出口问题，以免出现负面影响。
此外，服务业受疫情打击最严重，生产和制造业则受影响相对较小，且反弹较快。中国对服务业的依赖，没有其他经济体那么高，中国经济的恢复主要还是靠国内经济体。
搜狐财经：境外资本已经连续22个月增持我国债券,今年以来的净增持超过了7000亿美元。中国国债未来还有多大的发行规模空间？
金刻羽：发债肯定还有空间，但空间多大取决于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长速度。我比较担心国债最后的消化问题。我个人认为，最后总是通过金融抑制手段和某种程度上的通货膨胀来消化国债，我们并没有真正的能偿还债的能力。
搜狐财经：相对美国，我们的债市规模较小。现在是否是扩大发行国债和企业债，建立更加庞大债券市场的时候？
金刻羽：中国现在有机会建立更庞大的债券市场。每一次危机都会推动一些改革，这时全球都会寻找有回报的地方。相对其他的国家，中国债市率先恢复，回报较高，有很多的机会。
此外，中国作为第二大经济体，在世界金融体系和资本市场的占比却很小。此次疫情推动了很多投资者把更多的资金引流到国内的债务市场，是我们建立更加庞大债券市场的好机会。
搜狐财经：中国是否应该通过扩大国债的方式替代税收给企业造成的压力？
金刻羽：肯定是的。
搜狐财经：随着海外形势不确定性逐渐上升，民企海外投资也更加谨慎。中国民企500强去年海外投资降幅20%。您怎么看待中国海外投资的未来前景，有何建议？
金刻羽：中国有很大的海外投资需求，但是地缘政治会影响到我们在国外的投资机会。我们想投资的地方，往往会受到其他国家的管控。所以，中国对海外的投资未来不仅由经济和市场主导，现在也与一些政治背景有关。
搜狐财经：在海外对华投资方面，印度、东南亚等国家是否会成为我们的竞争对手？
金刻羽：抛开政治问题，中国一定是最能吸引外资的国家。政治稳定，且在基础设施、供应链、制造业等有很多的机会。在这一点上，其他国家没办法与我们相比。
有些国家在某个时间段内，经济增长地很快，但这些国家也有可能会大幅度贬值。到那时，所有的盈利和回报都会被贬值完全抵消。所以，中国对外界投资者最具吸引力，这一点毫无疑问。尤其中国正推动金融开放，会给予外资企业很多的扩展机会。
我看好外商在华的投资前景。
搜狐财经：您指出，疫情加速了就业方面的自动化进程，带来失业率的增加。那么按照这个趋势，疫情是否会使周期性失业演变为结构性失业？未来就业会怎么走？
金刻羽：中西方的情况不一样。中国有具体的政策针对再就业，同时国家在帮助就业转型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。发达国家的问题很严峻，不仅存在周期性失业现象，就业恢复的时间也越来越慢、越来越长。就业是美国很头疼的一个问题。
搜狐财经：您对美国解决就业问题有什么建议？
金刻羽：美国应更好地组织失业人群，对其进行技术提升和再培训。在这一点上，德国、北欧等一些西方国家做得很好。它们与失业人群的联系非常紧密，会对即将失业的人进行多种培训。美国制造业低迷了几十年，导致大量美国人失业。然而，失去工作的美国人一直没办法重新找到工作，这与政策有很大的关系。
搜狐财经：您对解决中国就业问题，有什么建议？
金刻羽：中国要扩展服务业，因为服务业是吸纳就业最有效的一个行业。中国服务业的壁垒比较高，还有很大的扩展空间。中国当前服务业占GDP比重约50%-60%，我认为可以到80%。
搜狐财经：您表示，疫情导致了贫富差距加大。如何才能有效缓解这种情况，遏制财富过度集中？
金刻羽：政策应围绕改善实体经济而不是刺激金融市场。这次是一场实体经济危机而不是金融危机。我们可以利用政策的灵活性以及科技手段精准解决不同人群、不同企业、不同行业面临的问题，而不是一刀切。一刀切在此次疫情中非常不管用，也不适合。因为很多的人群几乎没有在疫情中受到太大的影响，比如可以远程工作的人。受影响较大的是服务业或者社会底层的人。
出口类型企业出现问题，就应降低其贷款成本。对于抗疫医生，就应该给予他们一些福利。疫情对所有人产生了不对称的影响，精准施策能缓解经济的不平衡，但差距肯定还会拉大。
在股市中，大量钱印钱的过程制造了很多金融财富，但最终还是会到有钱人的手里。因此，在某种程度上，应精准地针对受打击最大的群体，而不是一刀切。
搜狐财经：对于贫富差距过大，政府是否应该干预，比如增收“富人税”？
金刻羽：富人税并不能解决问题。这需要长期考虑。解决贫富差距需要更公平的竞争以及给予弱势群体公平的机会。垄断，不公正，不等机会等等都是造成不平等的原意。通过税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，也会带来扭曲。更何况逃税漏税的那么多。建立好一个完整的纳税系统，投入资源更好地执行税收是一个好的开始。
搜狐财经：疫情加速了行业的洗牌和企业的淘汰。为真正帮助中小企业，政策应该如何去做？您的建议是什么？
金刻羽：要坚持金融开放和金融改革。当前国有银行信息不对称，在资本分配上并不完全依照市场的规则。金融开放后，一些更了解中小企业的私营银行能更好地解决中小企业的问题，它们获取的信息也更丰富。也需要利用金融科技来服务中小微企业。
搜狐财经：一直以来，在经济领域，女性经济学家数量较为稀少。您认为应该如何唤醒并关注女性经济学家？
金刻羽：经济学是人文与理工很好的结合，男女都适合。但是，经济学术圈的气氛和交流方式都较为男性化。如果交流方式能够稍微改变，变得更包容，女性经济学家也许会更多。
